京城里的浮游男女——望风人手记

 把所有的菜都给我端上来！”

在金陵456会所，商人老毛突然发飙。喝了二两酒，他眼睛里的小姐都不怎么好看。

领班愣住了，“您说您要什么吧？——翘屁股，大奶子，还是凸凹有致的身材？”

“我要有思想，又长得漂亮的。”

一屋子都笑翻了。

年近知天命之年的老毛本是石油系统的公务员，后来见别人都发财了，便办了辞职，下海经商。他注册了三家公司，买了奥迪车，印了飘香的名片，置办了不止一身行头，还特意把头发染黑，做了几次丝帕。揽镜自照，感觉焕然一新，俨然总裁也。遂欣欣然出入各种交际场所，攀谈，喝茶，发放名片，结识人脉。

名片散出去，很快便有了效果：每天电话不断，不得已，他又买了一部手机，将私人圈的电话号码导进去。电话一响，他便有了情绪。对外电话几乎全是拉他上总裁班、做广告的，但他高兴，他觉得世界向自己敞开了大门，发财不再是梦。有一次见面，他腋下夹了一只簇新的经理包，说是刚参加了一个什么工商会，组织者优惠卖给他一个“关键词”位置：“你在网上就能查到！”回家一查，果其然，自己公司的名字赫然在目。后来我知道，他为此花了一万五千块钱。

老毛每天开着奥迪满城转悠，逢人便介绍自己经销的产品，从五常大米、西藏矿泉水、突尼斯橄榄油、茅台镇酒到印度防色狼内裤。每次见面，他都会变戏法似从后备箱拿出新产品，让朋友试用。问起经营状况，他总是乐呵呵说：正在拓展中，应该没问题。老毛的电话经常处于通话状态，而且长时间难以打通，上午打给他，有时晚上才能接到他的回电，“忙啊，忙啊，业务真他妈繁忙！”他开车时，总好像在琢磨很深奥的问题，眼睛在那儿摆着，眼神不知在多少光年远的地方梭巡，坐在他车上，我常常有到不了目的地的担忧。

老毛对新事物有热情，总想试一试。去南京打麻将，朋友们都劝他先观摩几圈再上，他揪出一把钱，往桌上一拍，咱有学费怕什么！仗着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概，他倒是很快适应了当地打法，连和数把，赢了一堆钱。但仅此一局，其他人再也不愿意跟他玩了，因为他每抓到春夏秋冬梅兰竹菊，就会没来由地亢奋起来，发出怪异的叫声：喓——。他一“喓”，其他人全晕了。

男的说过，再说女的。

有一天，饭桌上突然就多了一个女子，男人们会心一笑，接纳了。

嗨，这又是著名交际男的功劳。乖巧，柔顺，时不时显露一点个性，双鱼座男人男女通吃，老幼皆好与之为友。他组局的能力令人惊叹，能把不相干的人拢起来，做成一桌开胃小菜，往往因为反差大而生出诸多笑料。我经常开玩笑说，他是做人肉生意的。他的下嘴唇老鼓着肉包，绽放一菊花形的红肿，他被常年口腔溃疡折磨得紧。我曾经让老丈人帮他瞧过，老中医事后对我说，你这个朋友心火太旺，吃什么药也没用。

今晚来的这女子，二十七八的模样，脸白唇红，眉眼间似有春水淙淙发声。她也很知道自己的价值，先交换名片，自称小白，与每一个男人对对眼，“大哥”“老总”一路嗲过去，干杯过去，气氛渐渐升温，一个个男人举杯回敬，干杯声逐渐高涨。她向每个人介绍自己的业务，指出与各位的交集，有人心动了，便凑过去探讨合作的可能。本来严肃的探讨中南海秘闻的氛围，骤变为商业话题。酒过三巡，她漫不经心地放出了一个诱饵，自己的合伙人是美国天才，十九岁就拥有两家上市公司。大家一下子惊呆了。

在随后的饭局上，她把那个小伙子介绍给大家。他恳切地与每个人交换名片，她看他的眼神，不像是商业伙伴，里面掺杂着某种情欲。然后，大家就接到了他的各种节日礼信。

她包里装有各种营销方案，逢人便推销电子商务，她会不厌其烦地表白自己的人脉关系，跟网易老总熟，与新浪主管打高尔夫，和搜狐新闻总监喝酒。见人颔首，她就眉飞色舞，见有人怀疑，她就往往会拿出一张照片，“这是我和他在一起的情景，瞧，他拉着我的手。”

伊的谜底很快揭开了。她穿梭于男人之间，在传销般的搭识过程中结交目标男人，与一个又一个不年轻的玩暧昧，混吃混喝之余，顺便弄些苹果手机之类的家当而已。

某日，与其共进饭局，在别人介绍俄罗斯经商的四十男时，伊以媚眼盯视对方，逼得男方问：“咱们以前见过面么？”“当然认识，你忘了啊？”她故意制造噱头，“嗨，我是开玩笑呢。该认识的迟早会认识。呵呵。”对方一下子乐了，“是啊是啊”。

当老毛与小白相逢，故事便发生了。他觉得她性感，声音好听，走路摇曳生姿，愿意请她喝咖啡，私下里说起来，他其实很想睡她一觉，花几个钱倒无所谓。她呢，感觉他钱好掏，就为他设计了几个局，其中一个是拿一千瓶橄榄油，赞助某报十周年纪念派对。就在他们一拍即合之际，我及时出面阻止了。

自那次饭局以后，我就不再见她了，也不回她的各种短信了。老毛倒是经常提起她，小白还是蛮漂亮的，哪天喝杯咖啡吧。“美酒加咖啡，我只要这一杯。”他哼起台湾邓丽君的歌来。身边这种男女越来越多，他们总能一见如故，三下五除二般黏在一起，相互取暖，各取所需。我愿意远远看他们嬉戏、勾兑，他们浮游在生活的大海里，搅起的水花会打湿观潮者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