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和
想起多年以前,我在一座城市的政府办公室谋生的时候,曾经做过一件很缺德的事情。是一个节日来临前的工作,上级领导要来视察,可是这座城市里经常有人袖着双手满脸污秽向路人伸手乞讨,有人瘸着腿站在十字路口摆个破碗不停磕头作揖,有人全身瘫在地上靠着双手一步一步往前挪、指望有人发善心散几个硬币,当然也有人因为家里出了冤枉之事跑到市政府告状,还有人丢了工作或者丢了爱情在深夜的马路上酒气冲天踉踉跄跄不知道怎么回家。总之,这座城市因为这些衣衫褴褛的人变得很不好看,市委书记和市长对此很不高兴,开会讨论,大意是城市如此不干净,怎么迎接领导视察,必须解决云云。大家商量的结果,是动用公安局和民政局的力量,深夜将这些人统统收纳到几张大客车里,然后把他们扔到离城市很远的山坡上。山坡和城市之间的距离,显然是经过计算了的,大概在100公里之外。且不说这些人当中残疾者居多,光说他们身无分文,仅仅靠着两条腿,大概没有一个星期,是走不回这座城市的。有趣的是,大概半个月之后,我再到街上转悠,发现这些可怜的人们又回到城市里来了,天知道他们是走回来的,还是爬回来的。
我承认这些年一直惦记着这件事,倒不是因为自我良心忏悔,而是一直在琢磨,城市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读威廉·配第,他说城市的作用在于降低市场的交易费用,沉思良久。威廉·配第的解释路径在于强调城市的形成从来都是一种自然秩序,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靠着大脑设计出一座有市场交换意义的城市,是分散的知识和丰富的信息在漫长的时间过程中将城市带到了我们的面前。这意味着一个重大的事实,一座城市天然对所有人自由敞开,开放和自由,既是城市形成的原因,也是城市形成的结果。正是在如此开放的意义上,残疾人,乞讨者,夜夜晃荡到天明的流浪汉,才有权选择在城市里行走。这是一种理性的选择,也是城市的包容力。一个在城市里享受到自由利好要素的自然人,他不太可能愿意重新回到偏僻的家乡,而更深刻的事实在于,人必须朝前走,回头是没有意义的。中国有老话摆在这里,好马不吃回头草,用这句话来解释城市化进程的不可逆转,是合适的。每座城市里都有那么多熙熙攘攘的人,中国还有老话说,宁愿住街角,不愿窝乡下。威廉配第解释清楚了,在城市做生意,成本低,好找工作,城市很容易养活人,而且能够养活很多人。
在人类生活的意义上,威廉配第的经济学解释,道出了一个巨大的事实:人类一直在朝着城市进发,1800年以来,人类总人口的增长幅度为6倍,但城市人口的增长幅度则是60倍,四分之三的人口在城市生活,城市化是每个国家的主要经济方式。
没有任何人有权力把一个流浪汉或者一个残疾的乞讨者赶出城市,这是我今天的感想,因为城市化是人类经济发展的大趋势,市场在交换,每个人都要活下去,去城市里谋生,就是每个人的自由选择,城市天然具有接纳的功能,在所有的目标之中,让每个人活下去,才是实实在在的目标。可是为什么中国官员却要绞尽脑汁把这些奔向城市的人们赶出去呢?这里面的因素很多,或许官员们权力在手,有一种本能的傲慢,对那些低素质的人群,有一种本能的歧视。或许这仅仅是官员们的一种洁癖,一种与政绩和面子有关的洁癖。如果大城市里穷人太多,到处脏兮兮的,贵族们的西装领带会蒙上灰尘,奥迪公务车也没有通畅的大马路可以呼啸而过,小偷会增多,抢劫也会出现,在官员们看来,这不是一个现代城市应该有的气象,因此必须要杜绝。
或许城管这样的机构就是官员的洁癖所致,虽然很多人把城管解读为另一种维稳的力量,但城管满足了官员的洁癖趣味,也是一个基本的事实,因为中国的城市表面看上去的确比智利比秘鲁比印度要漂亮多了。至于城市表面的干净是不是就意味着社会的干净,官员们的洁癖是不是就能体现他们政治德行的敞亮,估计是暂时来不及思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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